在皖南的山村，每到过年都会有舞龙灯、鱼灯的习俗，祈愿新的一年风调雨顺、丰收平安，表达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祝愿。而谈及栩栩如生、形态优美的龙灯、鱼灯自然离不开赋予它们“生命”的手扎艺人。
这一次，我再次来到了休宁月潭湖边的溪口镇和村村，寻找一位80岁的老手扎艺人——张柏祥。
从屯溪往休宁再驶向溪口的公路，到达和村后，沿着村中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泥村道，便来到了张柏祥的小院。一进屋，泡了茶，他就带我去了堂屋边的一间房子，里面满满地放着他的手扎作品：鱼灯、灯笼、提灯……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条龙，盘着身子蜷曲着，龙头倔强地朝上昂着，虽然蒙上了一层灰，颜色依然鲜妍。
张师傅很健谈，话匣子打开收不住。他祖籍江西，父亲十三岁到溪口豆腐店当学徒，后来家就安顿在附近的和村。和村当年是率水河上的一个大码头，是古时婺源香客到齐云山的必经之地，率水河上桅杆林立，岸上店肆毗邻，人流接踵，生意兴隆。
来齐云山的香客们在和村休整好后，都会在半夜三更提着灯笼出发，要赶在天亮时到达齐云山。一人一个灯笼，在弯弯的山道上逶迤蜿蜒，起起伏伏，明明灭灭，宛如一条大龙在摆弄舞动。
张师傅的扎纸梦，或许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。
张师傅的父亲心明手巧，看着扎灯笼比做豆腐赚钱，于是就改行了，因为剪的一手好字，扎起灯笼也是轻车熟路。用的是绵纸纱布，大户人家买得多，生意愈发火红。几年后就自己开店，取店号“张聚丰”。
后来灯笼生意冷落了，他家又成了地里的农户。张师傅十几岁就挑了“婺源担”，就是从屯溪挑着担子到婺源的清华镇，翻山越岭，餐风宿露，一趟需要一周的时间。
“挑的什么东西？”我问他。
“糕点、杂货，一担五六十斤，真辛苦啊！”
再往后，他做过学校门卫。因为字写得好，出黑板报、写标语这类事他包了下来。张师傅还会摆弄乐器，二胡拉得有板有眼，聊天的空档，他还拿出口琴吹了一个曲子，一招一式，很有“老文青”的范儿。
曲调悠扬，他有点陶醉。
光阴荏苒，当年的梦深藏在心底，始终未曾泯灭。1984年，新中国成立35周年的庆典在电视上播出，那天来他家看电视的人里外三层。在电视上，他看见天安门广场上游行庆祝队伍里有龙，舞动着走过来，他一条条数着，一共九条，当时心脏就激动得怦怦跳。1989年，他扎了平生第一条龙，有26米长，龙头栩栩如生，他用浓墨小心翼翼地点睛，这可是一条龙最出彩的地方，身子则用绸缎裹着，看起来很华美。国庆节时舞了一回，立马轰动乡里。
说起最露脸的还是1990年，县里组织马年元宵灯会，镇里也要组织参加。时间紧急，临时又找不到他，于是镇里里就用广播站的大喇叭寻人，田间地头村里回荡着他的名字，让他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。
听到找他的广播后，张师傅骑着车飞快地朝镇文化站奔去，风拉开了他的衣襟，大冬天里就满脑门汗。
接到任务后，张师傅扎了一个和真马一样大的灯，用溪口电器厂的汽车拉到了县里，着实风光了一把。那些天，他见人都是乐呵呵地。
一个远近闻名的花灯师傅就这样造就成了。最忙碌的是每年春节前后，他制作的灯都在村里或镇上展出。2019年国庆节,张师傅花了一番功夫做了一条长龙，在镇上巡游，铜锣锵锵，鼓点声声，鞭炮齐鸣，红红火火，这条25米长的布龙，还上了电视。
张师傅用的还是传统手法，用竹枝搭起骨架，然后用棉纸粘贴，涂上各种颜料，里面点上蜡烛。
“祖宗留下的不能丢掉，特别是这些乡土的东西，我想让它继续流传下去。”
说着说着，张师傅又打开了另一间房子的门，一个花灯的“小世界”：元宝灯、葫芦灯、八角灯、铜钱灯……林林总总，琳琅满目。
有一小鱼灯甚是精致，彩绘鱼鳞，栩栩如生，长仅尺余，盈盈一握。
他一兴奋，举着两盏灯就到了院子里，灯上面分别写着欢度龙年和新春佳节几个字，舞龙时在前面开路用的。
他拿着摆动了几下，一招一式还真是那么回事。
张师傅对近年来舞龙耍灯活动在乡村的复活颇为欣慰。说起几年前在溪口红庙前的舞龙，老人还是兴奋不已，那是他的龙啊：锣鼓喧天、礼花绽放、长龙舞动、瑞气盈盈……溪口是千年古镇，不能就只有几座老宅子、祠堂、古桥什么的。这么一大把年纪了，对这项祖传的手艺，他还是放不下，只要有一点空，就心动手痒。
“扎龙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事情。扎好一条龙要很多材料，过程很繁琐。我一干就忘了时间，扎竹架、描画、贴纸、点睛，每道工序都必不可少，虽然累，但很开心。”
每逢过年，他还有一件很开心的事情，就是儿女们都带着自己的后代来了，一大家子热热闹闹。红包压岁钱是少不了的，张师傅还给每个孩子做了形态不一的花灯，里面点着红蜡烛。孩子们提着灯进进出出，里里外外一派吉祥喜庆，都说自己的花灯是最好的。争得不可开交，声音简直要顶破屋顶。
看着小辈嬉闹着，张师傅乐不可支，仿佛自己也回到了童年。（许若齐/文 汪朝晖 汪红兴/图）
